2021年11月5日，《天书奇谭4K纪念版》正式上岸院线。截至发稿，票房刚刚打破2000万。
而影片沉寂已久的豆瓣评分区，则涌出一批“爷青回”的不雅观众，再一次巩固了它评分9+的佳作地位。
宣扬之初，不少人都是抱着“追忆童年”的心态走进了影院，并再次被大胆的画面和极富想象力的人物形象震荡。
但大家都没有想到，影片真正的“彩蛋”，在末了——泛黄的剧本翻开，《天书奇谭》的那些幕后故事，首次呈现在不雅观众面前。
故事的缘起，是英国BBC公司提出和上海上美影合拍一部动画片，但由他们那些“汉学家”写出的剧本，却只是把中国神话随意组织在一起，根本无法表现中国文化。于是，上美影决定自己策划剧本，并从BBC版剧本取材的古代神魔小说《平妖传》中挖掘出了颇具改编空间的“蛋子和尚”一角。
图片来源：《天书奇谭》片尾彩蛋
但是，在上美影把动画片的造型设计好，又做出两个画面寄给BBC后，对方忽然提出：资金困难，不参与拍摄了。
被BBC“放了鸽子”后，上美影决定，自己把这部剧拍完。于是，“蛋子和尚”成了“蛋生”，三只性情迥异的狐狸精也登上了银幕，成为一代人的童年回顾。
此前，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速达就在接管不雅观察者网采访时透露，《天书奇谭》的修复重映，实在也是为了给现在的创作者供应一些宝贵的学习资料，并且帮助他们理解老艺术家们在创作影片时的心态与姿态。
而这一次，上美影再次向不雅观察者网供应了大量《天书奇谭》创作者的口述资料，揭秘了不少这部动画的幕后故事。
不得不说，个中一些桥段，比剧还动听，比剧还燃。
38年，再见《天书奇谭》
一部38年前的动画片，该当是什么样子的？
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或许会产生一种这样的想象：画面是黑白的，情节是老套的，配音是拿腔拿调的……
然而，《天书奇谭4K纪念版》的上映，却冲破了当代人所有对老片的“刻板印象”。
天宫的画面，是这样的↓
山水空镜，是这样的↓
人物形象设计的大胆和极强的辨识度，也和现在动画作品里一水儿的3D建模脸形成了光鲜比拟。
主角蛋生，小孩形象，头上扎个髻，看起来就天真昂扬↓
县太爷，用的戏曲里的丑角脸谱，弯腰弯到90度，十足的势利小人↓
袁公，一袭白衣，一身正气，脸部设计还有些包公的影子↓
三只狐狸，种族相同，气质却是大相径庭，“原型”状态下也能清晰辨认↓
不过说实话，这些年来，文艺作品在画面上的“审美降级”已经被写过无数次了。如果说《天书奇谭4K纪念版》的上映，只是为了唤起人们对传统美学的追忆，那这层意义难免不免太过软弱。
第一次看《天书奇谭》，不雅观众都是孩子。对着泛雪花的卫星电视，至多倾倒于画面之美，为师徒分别落泪。但到如今，再踏进影院的，是一群成年人。
成年人，就聊一点成年人才看得出来的东西。
豆瓣上，有一条对《天书奇谭》的影评，概括得颇为全面：玉帝端坐天庭，不知人间疾苦；官员尖酸贪婪，搜刮民脂民膏；僧人六根不净，贩子见风使舵，妖怪招摇撞骗，天子醉心玩乐……
换句话说，这部电影，基本把当权的、有钱的，讽刺了个遍。
就说故事里权力的最底层：县令。这个角色，造型上便是个白脸丑角，卑躬屈膝，留着八字胡，全体人透露出一股“当官不为民做主”的气质。
《天书奇谭》里讲，这个县令创造狐狸精的“神通”后，便请她呼风唤雨：先要豪宅，又要黄金，末了还要粮食堆满谷仓……
而在府邸外，老百姓们辛劳攒下的粮食和银两须臾被大风刮跑，直被逼得断港绝潢。
这一段剧情，表面是讲狐狸精大显神通，实则是讲当权者贪得无厌，家财万贯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而《天书奇谭》的创作者们给这样一个角色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呢？
不但让主角蛋生通过聚宝盆把他抢夺来的鲜衣美食全都带走，还给他变出一大堆“爸爸”。需知，在古代，地方官员被称为“父母官”。而像这个县令这样的官员，恐怕也只配得上给人做儿子了。到末了，聚宝盆再次大显神通，把县令的一堆爸爸全吸走，引得他大喊：“一个爸爸也没了！
”
这个结局很妙，用现在的话转述下便是：县令，你个孤儿，你爹没了。
之以是拿出这一段剧情来评析，是由于从县令搜刮民脂民膏这段剧情，可以看出当时创作者一个很明显的心态：痛打既得利益者，同情底层民众。
需知，在整部《天书奇谭》里，底层的百姓都是善良的、被伤害的。在蛋生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寺庙方丈和狐狸精要么就想把他当成财宝独吞，要么就想把他当做灾害埋掉。末了，是一个途经的老奶奶救了他，给了他来到人间后第一口吃的。
而在县令搜刮民脂民膏、蛋生要帮乡亲们“出气”时，明明聚宝盆就在面前，大家要回的，也只是自己丧失落的一向钱、一兜鸡蛋，和县令的贪婪形成了光鲜比拟。
《天书奇谭》整部剧所透露的，都是这样一种态度——当时的文艺创作者，是武断地和普罗大众站在一起的。
比拟现在的作品，我们倒是可以改写一句前段韶光爆火的话：现在的国产剧里，已经没有穷汉了。如果有，那他一定是个坏人。
《天书奇谭》里，脸谱化的恶人是县令、是小天子；而现在国产剧，最脸谱化的恶人，大概便是各大生活剧里来自乡下的吸血鬼父母了。而在很多所谓的“群像戏”里，已经阶级晋升为“人上人”的编剧导演对底层高高在上的俯视和恶意的揣测，真的太让人怠倦了。
他们不仅没穷过，而且看起来，在他们的不雅观念里，穷汉的苦难都是咎由自取。
《天书奇谭》重映，最“爷青回”的，实在是原来以前确实有过这么一批创作者，永久武断地站在公民群众一边。
老片重播，不雅观众早已对《天书奇谭》的故事无比熟稔。反倒是这批已至晚年的创作者，值得更多的镜头。
在纪念版的结尾，《天书奇谭》特意播放了一段“幕后故事特辑”，讲述了这一批创作者在参与动画制作时的一系列往事。
不过，因韶光限定，幕后特辑所讲述的，也只是往事的冰山一角。从上美影供应的资料里，我们又挖出了不少“传奇”。
“他们不拍，我们自己拍！
”
1954年，钱运达前往捷克斯洛伐克布拉格工艺美术学院学习动画电影专业，学成归国后，进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担当动画设计、导演。
到80年代，钱运达已经成为了非常成熟的动画导演，已经创作了《草原英雄小姐妹》和《红军桥》一系列随处颂扬的作品。而上美影，也靠着《金色的海螺》和《大闹天宫》等在国际上斩获大奖的作品名声在外。
1979年，BBC上门寻求互助，希望和上美影合拍一部动画片，还拿出了自己找汉学家写的剧本。
然而，当上美影的人翻开剧本，却“傻了”。据钱运达导演回顾，BBC的剧本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把所有神话故事殽杂在一起，完备无法很好的表现中国的东西。
但是，“人家是客人，人家（拿）来的故事你要尊重”。于是，上美影的人在那些汉学家写的故事里找了半天，终于创造一段取材自《三遂平妖传》的故事，具备改编发展篇动画的潜力。
就这样，《天书奇谭》的雏形涌现了。
剧本由包蕾和王树忱执笔，将《平妖传》里的蛋子和尚改编成《天书奇谭》里的主角蛋生；三只狐狸精也被塑造得活灵巧现，成为《天书奇谭》的紧张角色。
《天书奇谭》中的三只狐狸。 图片来源：《天书奇谭》
但是，在上美影把动画片的造型设计好，又做出两个画面寄给BBC后，对方忽然提出：资金困难，不参与拍摄了。
钱老后来预测，他们是觉得这个故事的市场反应不强烈，油水不大，就要撤资了——“狡猾狡猾的”。
只管被BBC“放了鸽子”，《天书奇谭》却没有就此流产。详细的情节倒也没有太繁芜，钱老三言两语就描绘出当年那一幕：
“我们特伟厂长说，他们不拍，我们自己拍！
然后我们自己就拍了。”
带着“他们不拍我们自己拍”的豪情壮志，《天书奇谭》开工了。
“采风”往事
1962年，薛梅君进入上美影，一进厂就遇上了上美影的“全盛期间”，王树忱导演的《黄金梦》和钱运达导演的《红军桥》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80年，她得知能和两位导演互助一部新剧，“我们都是很高兴，就引以为荣的了”。
9月，薛君梅以原画设计的身份进组，第一件事便是和团队一起去承德避暑山庄采风——那时候叫网络外景材料。一行人住进山庄，“体验了一把‘皇家’的生活”，又去外八庙不雅观察藏传佛教寺庙的样式。
另一个采风地点是云蒙山。这些山、水、寺庙的画面，全都可以在《天书奇谭》里找到踪迹。钱老的良苦存心，薛君梅在多少年后才领会：“出外景的时候也不懂为什么去看这些地方，后来才创造电影当中表现了很多寺庙的东西，以是导演这是有目的的选择。”
1980年，《天书奇谭》部分主创在河北承德外八庙网络创作资料。前排右一王树忱，右二钱运达，右三马克宣，高处为秦一真。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作为卖力人物设计的一员，薛君梅对另一件事印象更为深刻：出外景回来后，导演又请来两个舞蹈学院的老师来讲课。
做动画的，为什么要学舞蹈呢？原来，这两位老师是来给大家讲解，如何用舞蹈动作来表示人物性情的。讲座从上午谈到了晚上，吃了晚饭后还在连续。
两个老师的讲解妙趣横生，乃至可以用舞蹈表现狐狸精成人后那种“半人半狐”的姿态——这一幕，同样可以在《天书奇谭》的成片中找到，其怪诞的画面，还成为了不少人的“童年阴影”。
狐狸的舞蹈 图片来源：《天书奇谭》
神人云集
《天书奇谭》能成功，一大缘故原由是这部动画“大师云集”。
据钱老先容，卖力《天书奇谭》配乐创作的是著名作曲家吴应炬，卖力角色设计的著名画家柯明。而为剧中角色配音的，则是当时上海电影译制厂的一群顶级配音演员。
柯明（左）与钱运达在研究《天书奇谭》人物造型。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钱老回顾道，当时上美影和译制厂的人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大家都很熟习。一说要配《天书奇谭》，这些配音演员立时就能到，配得还特殊好。有了毕克、尚华、苏秀这些配音大师的演绎，《天书奇谭》里的人物，也就自然而然的“活了”。
而译制厂的演员，对上美影的电影也有一种偏爱。给剧中小天子配音的译制厂演员曹雷老师说：“我们译制厂都喜好配上美影的作品。”
此前，曹雷的配音角色都是茜茜公主这种“华美”的女性，小天子却是一个有点痞、有点赖的小孩。但接到任务后，她一点也没有头疼的觉得。
上海译制厂配音演员曹雷 图片来源：美影厂供应
据曹雷回顾，他们译制厂当时紧张配外国电影，但是这种配音实在颇受原片限定，配音演员须要特意去贴原来演员的措辞。但是上美影的电影，就给了配音演员们自由发挥的空间。再加上《天书奇谭》这部电影本身就带有一种夸年夜的觉得，演员们还可以往里面加入自己的创作。
“配这样的电影，很过瘾。”
有了这群天兵天将助阵，全体动画摄制组对难题可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年的技能不好比今，更没有什么电脑绝技。大家轻微想出点“花头”，都得搞发明创造。
有一次，组里想给片头的《天书奇谭》四个字做出两色殽杂的背景，最好再带一些云卷的觉得。末了的办理办法，是拿铁皮做了一个一寸厚、一米宽、一米长的方形盆子，放了水，再把油漆倒进去，让两种颜色的油漆在里面产生化学反应，“一稠浊就赶紧拍下来做背景”。
导演“磨”，事情职员也随着一起“磨”，终于把《天书奇谭》磨成了一部空前绝后的神作。一份1984年的期刊文章记载，《天书奇谭》画了八万多张人物动作画面，全片共拍摄画面三十余万次，有一张背景图画了五米多长。
图片来源：1984年《电影评介》
影片以争夺天书为主线，穿插着蛋生和三个狐妖的多次斗法，把《平妖传》改编成一个高潮迭起的传奇故事。其前卫大胆的画面设计、精彩的打斗动作、辛辣准确的讽刺手腕，给当时看到这部影片的不雅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天书奇谭》初版海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2018年，上美影做出了一个决定：开启4K修复事情，复活《天书奇谭》。
重映倒计时
现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速达，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动画专业。小的时候，她是上美影的虔诚不雅观众，还临摹过《天书奇谭》里的一些形象。上大学后，她忽然创造，给她上课的老师便是《天书奇谭》的导演钱运达。
结束在法国里尔科技大学的学习后，速达前往上海，也成为了上美影的一员。随着事情年限的增长，她创造，上美影的片库里存放着许多宝贵的经典作品。但经由几十年的沉淀，一些影片的胶片已经发黄，有些乃至开始脱胶了。
2018年，速达开始主导《天书奇谭》的修复事情。她在接管不雅观察者网采访时提到，修复《天书奇谭》的意义，不只在于将影片重新展现一遍，更多的是对全体动画创作的回顾和引领。她表示，现在的创作者可能看到的精良影片不是特殊多了，乃至不理解过去的艺术家在创作影片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姿态。重映影片，实在也是为现在的创作者供应了一些宝贵的学习资料。
《天书奇谭》修复过程。图片来源：《天书奇谭》修复特辑
但真正动手修复，却远不是说说那么大略。
大部分人会认为，老动画修复，最难的是画面。好在《天书奇谭》的胶片保存较好，在完成基本的清洁和修复后，扫描、调色等事情就可以井井有条的进行。真正让事情职员头疼的，是声音。
原来的版本，声音实在只有一个稠浊好的单声道；但要在影院里播放，就必须把声音扩展到5.1环抱声。
终极的办理办法，是通过技能分离了原对白、音乐和音效，对付无法剥离干净的，就通过混录、仿照等多种技能手段来补足还原。不过，在找出这个终极办法之前，也出了一段小插曲。
起初，上美影的操持是约请部分配音演员考试测验重配、上海交响乐团重新演奏，但终极，配音老师们由于自觉声音状态改变，便没有连续这一操持。
蛋生的原配音者丁建华，就以68岁的年事再次站进了配音室。对外人而言，她的声音彷佛毫无变革。但每当机器关掉，丁建华便陷入焦虑。
“别人客气，说哎呀你怎么不变的，我哪会不变？以前的声音是没有包袱的声音，现在的声音是有包袱的。”
丁建华在给蛋生配音。图片来源：记录片《国漫守护人》
焦虑归焦虑，丁建华仍旧尽职尽责地帮助上美影完成着这场在38年前已经完成过一次的配音。而在接管采访时，她特意提到了影片末了蛋生那一句悠长的“师父”。
她回顾，自己第一次给蛋生配音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和同属译制厂、给袁公配音的毕克老师差错。再次走进配音室，与毕克老师的不少回顾便纷沓而至。
“毕克老师当年就像我师傅一样，只要我有戏，他就在棚里听我一遍遍的配。我配得好，他就走到我面前，这样（频年夜拇指）一下。我要配的不好，他就会说，停一下行吗？小丁，我们再来一遍。就彷佛他主动承担起了对你的一种任务。”
“我说，毕克老师感激你，年纪那么大了，还在帮我看。结果他说：‘我是你的师父啊！
’”。
2001年，毕克罹患肺气肿。手术过后，他损失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用手写板和来探望他的亲友沟通。2001年3月23日，毕克去世，他的家属在伤悼会上一直播放着他在电影《尼罗河惨案》中为侦查波洛所配的大段经典台词。
因此，当丁建华再次为蛋生配音，看到他在末了和师父分别时，她溘然“全是眼泪”，连声音都出不来了。
“他做着做着师父，他真的就像蛋生的师父一样，为了一个任务，他远去了。而我也更加多了一份，对前辈们的怀念。”
2021年11月，经由漫长而繁芜的整体修复及数字化后，《天书奇谭 4K 纪念版》终于与不雅观众见面。电影海报上显示，影片的13位主创里已有7位离开人间。
而年过九旬的导演钱运达先生长西席，则在看完电影后感慨：“我们以为，过个几年就会有新东西一直的出来，没想到《天书奇谭》现在还有孩子喜好，对我们来说也便是很大的安慰了。”
“就没白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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