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人工智能业已成为一项常规的社会议题。自2016、2017连续两年谷歌围棋机器人AlphaGo与李世石、柯洁两位天下级棋手全球瞩目的大战以来，人工智能彷佛就从技能的高阁中走出，成为了大众构想科技革命下人类未来生活样态的最主要符号。如今，技能层面的开拓与实践，奇点附近的展望与磋商，多少工种有朝一日会为AI所取代的辩论和设想，与对SIRI只是个定闹钟机器的笑话式感慨和无数综艺里被刻意唤起的“小度小度”领悟在一起，构成了耐人寻味的图景。而在这幅图景背后，隐蔽着一种普遍的心态：人工智能势必将剧烈地影响人类生活，但这改变彷佛不会发生在当前看来切身即至的任意一天，以是态度的迟滞和流动是被许可的，人们须要在一场又一场随意的谈论中逐渐找到与人工智能相处的舒适节奏——与那些正处于同种焦虑下的人一起。
于是，环绕着浩瀚工具，以人工智能为主题的对话不断上演。在这之中，文学这一人类有史以来最悠久、最普遍也最具有象征意义的创意活动尤其得到关注。微软的“小冰”，清华的“九歌”，其产出的诗歌在掩去创作者的真实身份后多次“以假乱真”，被认为是真人所写，乃至还出版了诗集。在各大视频平台上，浩瀚以“AI续写”为主题的实况录制和转制开始呈现，被续写的工具既有如《蝙蝠侠》《逆转裁判》《新世纪福音战士》这样的有名盛行文化作品，也有如《红楼梦》《三国演义》以及《桃花源记》《两小儿辩日》等或是进入经典序列的文学巨著，或是见于根本教诲阶段教科书的传世古文。人工智能逻辑连贯但却画风清奇的各种“神展开”天然地拉满了节目效果，它们乃至已经培养出一批热衷不雅观看这类视频的常驻不雅观众。在网络文学领域内，例证更是难以胜数。如彩云小梦等AI写作软件的上线，使许多有特定表达希望或阅读期许，却由于各种缘故原由未能得到知足的潜在作者和读者，得以在人工智能的赞助下完成这一个个有关于文学的考试测验和欲望。
和这些征象正一同发生的，是人们关于AI进行文学活动的各种代价判断：有些人认为人工智能的作品低劣粗糙，算法浸染下机器的排列组合搪突了文学艺术的崇高内涵；有些人认可人工智能强大的学习能力与相应的工具代价，但其自有限度，例如“小冰”得到的讴歌很大程度上就来自诗歌这一文体模糊、多义的特性和读者的过分宽容，AI实力远远未能僭越人类威信；也有一些人并未对人工智能定性，他们多数是来自“互联网一代”的“数码原住民”，对话语场中的辩论兴趣缺缺，但却为十分关注AI写作展现出的意见意义和张力。
让AI输出笔墨，实在质因此打算机措辞实现对人类自然措辞的仿照，从属于自然措辞处理的范畴，是打算机科学以及人工智能领域中极为核心的部分。对人类来说，措辞，且尤其是文学措辞，作为智能表现之一种，它有着非常分外的蕴意。在相称长的一段韶光内，措辞都被视为人类独占的、使其差异于动物的神圣能力，其余具有类似定位的还有利用工具、创造艺术的能力等——文学措辞恰好处在发明措辞和创造艺术两者的交界地带。虽然这一不雅观点后来为人类学的一系列实验所证伪，但它至今仍旧稳定地盘踞于人们的知识体系中：在大众那里，它扮演着人的实质这一主要角色。
早在智械危急成为逐日与科学技能无涉的普通人也会热议的话题之前，人类对自己何以为人而非其他存在物的问题就有过颇为漫长的追问和思考，并且当代以来尤为如此。机器技能与数字技能的飞速发展带来空前的紧迫感，机器对诸多人类智能的追及使人不免时候都要自问：人类的分外性何在，有什么是机器无法做到，而是只有我可以做到的？这个问题有过很多解答，比如自由意志，比如协作与共情，比如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些答案本身或许会随着人对天下与自身认知的推进而逐步失落效过期，但是人却始终须要相信，相信一定有什么闪光的东西像是坚硬的、浑然的、不可拆解的核一样平常深处于人的内心，那是数理逻辑永久也无法模拟和理解的、人之所以为人的缘故原由。这种相信有许多具象的化身，文学性灵便是个中最紧张的一种。
在这样的条件之下，那些对AI文学写作行为的评断大致可以区分为以下几种态度：掩护人类实质高尚性的；认为AI没有威胁无法比拟人类主体的；以及热衷于在AI与自己之间建立想象性联系的。在三者之中，前两种不雅观念更具声势。它们实在由来已久，并非人工智能写作征象引发广泛谈论之后才在文学领域发生。例如，假设此刻回过分去，把写作型人工智能这一主语更换为网络文学，我们会创造统统情形同样匹配。质量低下品味粗陋有损文学之灵，普通而已可堪一读难登大雅之堂，AI在试图进行文学创作时得到的那些评价，和网络文学自出身至今逾二十年里无数次经历过的千篇一律。这是机缘巧合吗？还是说，在这两者背后，隐蔽着什么关键的共通之处触发了主流舆论如此相似的反馈？
它们的数字基因，是目前看来可能性最高的精确答案。人工智能自不必说，网络文学作为一种生产、流利于赛博空间中的文学形式，网络性本便是它的基本属性。此外，网络文学书写的故事与当下人们生活中的媒介履历息息相关，如果说AI写文因此机器措辞仿照文学措辞，那网络文学的创作者们则是在以自然措辞，去复现一种同时建立于打算机措辞和自然措辞上的生命体验。是的，只管SIRI像个定闹钟机器，只管“小度”在电视节目里只卖力解答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在更多骤然之间难以觉察的细节中，在人们深度参与切实度过的每一天里，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界线早已开始交融——衣食住行，喜怒哀乐，还有多少事情里没有屏幕中介的影子？面对这前所未有的媒介之变，人们成型已久的知识、信念和代价体系还未做出同调的反应，而如写作型人工智能与网络文学这样的实验和潮流，则正暗含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人的实质变革的外显与表征。它们因数字基因而遭遇到的排异反应，或许正在提示我们，在这个虚实迎来调和、人机协同蜕变的时期，文学性灵应被重新核阅和界定。人文精神这一当代观点，是否过于建立在古登堡时期创作、阐述的办法和印刷媒介组成的文本模型之上，以至于在新的数字时期到来之际，它在应对人于此刻新生的潜在的灵性之潮时已有些力不从心。在守卫文学的神圣、人类的实质时，实际守卫的真是他们所想的东西吗？在这守卫的过程中，是否有更为幽微的可能性因此被忽略？
第三种心态的持有者们正展现了这种幽微的可能性。在“AI续写”视频的评论区，在网络文学的线上社群，都存在着这样抱持更加开放态度的人。他们既能毫无障碍与包袱地在AI离谱的操作里探求出似人的影子，戏谑地赞它“像欧亨利”、“配雨果奖”，也可以不在意人类所谓的独特性、优胜性，纵情仿照AI进行文学续写来营造“以真乱假”的效果，在为人所自矜的文学性灵里游戏般地掺入人工智能的身分。他们不会执着于经典性、文学性等既有观点，而是更在乎天下不雅观设定是否伟大瑰丽，人物设定又是否足够吸引人心等等。对他们来说，人工智能和网络文学都不具有那么强烈的异质性，它们并不暗自谋划代替人类或是总想着轻渎文学，而只这天常天下的组成部分。大概正由于这一点，他们才能够在进行数码的创作、阅读与交互时，坦然地以兼有数字逻辑与人文精神的心态浸入个中，从纸媒时期人之为人、文学之为文学的桎梏中脱身，接管并打开一种新的文学之灵的向度。
当然，回归当下，写作型的人工智能仍旧稚拙，“AI续写”系列视频的不雅观众也常日是为它蹒跚学步的稚嫩状态所吸引，“离谱”与“哈哈哈哈”是即时弹幕中的主流。网络文学领域内部，利用AI赞助写作多少还是一件不便宣之于口的事情，浩瀚作者读者对文学性、原创性等理念的谈论还在进行，媒介的视野正亟待引入。但这些并不妨碍我们已来到了一个相称分外的时候，可以去畅想蕴于每一种征象中、每一类声浪后的更高限度的未来。人自然是有之所以为人的缘故原由，正如文学亦有之所以为文学的缘故原由，但它们或许并不是固定的、等人追溯或守卫的答案，而是因天下新而常新的流动的性灵。
任务编辑：朱凡
校正：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