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择要：AI绘画的数字理性让措辞与思想产生断裂，从根本上损失审美无功利性，导致“人工智障”的尴尬局势。智能天生图像在审美表达层面词不达意，为我们重新发明绘画供应了历史契机。本文追本溯源，从绘画措辞的创立意图、技能装置和意义嬗变三个方面来阐述绘画的本义、画家的本心、措辞的实质、思想的本真，通过重新发明绘画，重修艺术家的主体性，重构审美措辞与思想表达的交互关系，进而磋商人类绘画在数字虚拟困境中破局的可能。
关键词：人工智障 AI绘画 措辞与思想 重新发明绘画
齐泽克用“人工智障”来形容谈天机器人ChatGPT，指出AI只能在字面上理解人类措辞，却无法模拟人类措辞中的多义性、自反性、含混性。〔1〕他明确提出：措辞不能表达已完成的思想，思想随着表达不断呈现，不能指望AI为人类供应稳固的意识形态根本。而同时，随着智能天生的图像席卷而至，“绘画”反而陌生起来。陌生的语境推远了人类与绘画的间隔，重新发明绘画变得刻不容缓。
我们援引“人工智障”，并非想否定AI绘画划时期的贡献，而是为了清晰界定其工具属性。换言之，艺术家不必谢绝作为工具的AI技能，反而应深入研究技能变革带来的审美变迁。如齐泽克这篇批驳GPT的《人工智障》便是由GPT-4翻译成中文的，“艺术图灵测试”实验也表明，人类肉眼无法区分著名人类艺术家的作品和处理数据的打算机的作品。〔2〕这意味着，AI挪用人类社会文化资源的事实，构成理解绘画的当代语境。而重新发明绘画，旨在重新认知人类艺术家的主体性，避免被AI绘画的数字理性“异化”。对此，可以从绘画措辞的创立意图、技能装置和意义嬗变三个方面来阐述。
首先须要明确，人类创立绘画措辞，意图表达其所感知的天下，绘画作品是具有象征含义的视觉符号体系。如西晋陆机断言“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长于画”，唐代张璪论画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汉魏曹植则称“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3〕可见，在绘画措辞层面，人们不谋而合地追问詹森提出的命题：“人类为什么要创造艺术？”〔4〕福尔将其归结为把人类最早得到的知识固定下来，以供全部落享用：“因此，涌现了专为老人，为群居的妇女，特殊是为孩子而留下的忠言，这是一个刻画得很模糊的森林野兽的形象，人该当捕捉它，或者畏惧它。原始人仅用几条简单的线条就把野兽的姿态和形象捕捉下来。于是，艺术出身了。”〔5〕本日对绘画的重新发明，仍旧无法分开原始人最初那几条简单的线条及其措辞动机。
Glenn Marshall AI动画《乌鸦》海报 2022年戛纳电影短片节的最佳短片
其次，祛魅AI绘画的神秘面纱，把握数字虚拟智能技能装置与人类绘画的辩证关系。1925年，潘诺夫斯基在《作为象征形式的透视》中指出，不同期间的透视形式象征不同时期的艺术意志或天下不雅观。〔6〕科技对绘画的主要影响，是通过形成新的技能装置，改变画家的艺术不雅观念。这一点，并未由于从暗箱透视技能演进为AI绘画技能而发生实质动摇，相反，其在技能哲学层面仍属守旧，无法产生“元道具”意义上的创新。〔7〕AI以及基于区块链技能的底层逻辑，构建了类似于波普尔所说的“天下3”，〔8〕艺术品可以NFT等形式在链内实现独立的认证、流利、交易、展示、衍生并天生意义，但是，AI绘画演习大措辞模型、语料库的范围、创作动机及传播效应，均由人类预设。可以说，AI绘画给人们带来的视觉震荡和不雅观念颠覆，还是属于可被艺术家驾驭的技能装置范畴。AI在演习中打仗的信息都是经由人工选定并进行了二次、多次乃至无数次的符号转换，与现实险些失落联；而艺术家是在鲜活的天下中体验、感知、提炼创作主题，随机应变调度完善创作方案和艺术措辞，是造化和心源的有机交融。如2021年徐冰的“徐冰天书号”火箭发射失落利后，发射视频被铸成NFT太空艺术作品《徐冰天书号》，并以200万公民币在iBox平台成交，其创作动机是“把人类的希望、危急、未知发射给外太空”。可见，从依赖木刻技能的《天书》到基于区块链和太空技能的《徐冰天书号》，艺术家发出的始终是天问，保持着对人类终极关怀的叩问。
“徐冰天书号”发射前现场作业 2021 供图/徐冰事情室
末了，回到绘画措辞的意义嬗变机制，创造AI绘画由于其内在悖论而陷入人工智障困局，正好构成了我们重新发明绘画的参照系。研究表明，人工智能艺术在现实主义绘画方面显得很随意马虎，而根据熵和繁芜性的变革大小，它在创造层面存在困难。〔9〕由于从绘画措辞的形成、输出到接管的每个环节，只要被人不雅观测，就会产生意义的变革。绘画创作是在画家主动不雅观测的过程中不断转变意义而完成的，从画家选用不同的画笔、画布、纸张、颜料，到每次用笔的感情力度、空气湿度、现场灯光、环境噪音等，都会影响绘画措辞。对付绘画而言，不存在统一的规范和措辞标准，乃至在偶发的误笔、误墨中能演绎出“将错就错”〔10〕的审美意蕴。如石涛《墨菊》画跋：“前人作画，善用误墨。误者无心，所谓天然也。”贾又福指出，石涛的误笔、误墨是顺其自然，天机流露，落拓不羁，似是而非，是在错觉中求得丰富、多变的美的享受，“错”即是“不错”了，“误笔误墨”成为“梦笔生花”了。〔11〕而AI以标准化的措辞形态仿照不标准的人的“随机态”，更有甚者还会仿照“感情态”“情绪态”，是对绘画措辞的表层仿照。人类绘画依据感知觉系统连接大脑的聪慧机制，具有无穷无尽的现实信息来源，能天生觉得、感情、情绪和思想；而AI的来源是人类授权其读取的语料库，虽然这些语料有关于人的感情情绪以及思想，但毕竟是经由虚拟固化的，并经由挑选而且极为有限的。斯坦福大学Achlioptas通过大型数据库实证研究指出：“判断人工智能的输出本来就很困难，因其对艺术品没有精确的情绪反应。”〔12〕人类绘画全过程的信息输入和输出都被不雅观测态覆盖，不分彼此。但AI的数字措辞逻辑是绝对区分彼此，与人类绘画措辞的不愿定性、受不雅观测状态影响的特性具有根本抵牾。
AI人物绘画 2022 来源：https-//www.artstation.com/oranc
由于AI绘画的先天局限而导致的语义紊乱，堪称“人工智障”。如2022年12月席卷环球的反AI行动，因保加利亚艺术家Alexander在A站上传并由其他艺术家转发的“抵制AI”的图片为站方所删，引发艺术家集体删除作品，只保留抵制AI绘画的海报，让A站涌现大量反AI图像，导致AI演习程序遭受毁灭性危害，AI创作的绘画也成了“抵制AI”图像，绘画语义的嬗变陷入自我否定的去世循环。
霍金指出：“全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意味着人类的闭幕。”专项剖析显示，专家偏爱艺术家的绘画而不是AI绘画，但非专家没有创造两者的差异。〔13〕由于绘画不雅观众大多是非专家，因此，重新发明绘画，用艺术家的主体性唤醒沉迷于虚拟艺术景不雅观中的大多数，是对人类命运的真切关怀。2014年，李陀提出“重新发明文学”〔14〕；2023年，刘禾再次强调“我们必须重新发明文学”〔15〕。他们针对的是消费主义符号代价体系，以及互联网、AI等新技能对已成为消费符号的文学的再虚拟，倡导充满批驳精神地创造新的文学。遗憾的是，在绘画领域，大家尚未对此展开系统反思。但究竟值得光彩，AI时期为我们重新发明绘画供应了万物虚拟的意义空间，在类似于齐物论的语境中，残照一缕肃清人工智障措辞壁垒的理性曙光。
AI天生的“抵制AI”的绘画作品 2022 来源：https-//www.artstation.com/oranc Rainisto
齐泽克以“人工智障”揭示AI措辞与思想的断裂，乔姆斯基更是开门见山地指出：“人脑不像ChatGPT及其同类产品那样，是一个笨重的模式匹配统计引擎，狼吞虎咽地处理数百兆兆字节的数据，并推断出最为可能的对话回应，或为科学问题供应最可能的答案。相反，人类的大脑是一个极为高效乃至优雅的系统，只须要少量的信息即可运作；它寻求的不是推断数据点之间的粗暴关联，而是创造阐明。”〔16〕本日，人类如何利用绘画措辞表达思想并“创造阐明”，关键在于“不要问人工智能能为艺术做什么，而要问艺术能为人工智能做什么”。〔17〕无疑，AI的工具力量因此往任何一次技能革命难望项背的，因此更应坚守启蒙精神，守卫人类绘画主体，才能让AI为我所用。这或许是在人工智障语境中重新发明绘画的基本意义。
注释：
〔1〕[斯洛文尼亚] 斯拉沃热·齐泽克著，GPT-4译，远读批评中央校《人工智障》（Artificial Idiocy），原文2023年3月23日揭橥于Project Syndicate，中译版2023年3月30日揭橥于公众年夜众号“远读”。
〔2〕Sean Thomas, Art attack: Will AI change painting--or destroy it? Spectator, 2022 (384).
〔3〕[西晋] 陆机《士衡论画》，[唐] 张璪《文通论画》，[魏] 曹植《画赞序》，俞剑华编著《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上）》，公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13页，第19页，第12页。
〔4〕[美] H. W. 詹森、J. E. 戴维斯等著，艺术史组合翻译实验小组译《詹森艺术史（插图第7版）》，湖南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第2页。
〔5〕[法] 艾黎·福尔著，张延风等译《天下艺术史（第一卷）艺术发轫》，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15年版，第25页。
〔6〕Panofsky, E. Perspective as symbolic form, trans. Christopher S. Wood. New York: Zone Books, 1991: p. 72. 另见刘晋晋《潘诺夫斯基的差异：图像学与符号学、形象研究之辨析》，《美术大不雅观》2022年第4期。
〔7〕朱锐《工具、道具、元道具：人工智能艺术的技能实质及其创新能力》，《中国文艺评论》2022年第5期。
〔8〕[英] 卡尔·波普尔著，舒炜光等译《客不雅观的知识：一个进化论的研究》，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
〔9〕Papia, A. Kondi, V. Constantoudis, Entropy and complexity analysis of AI-generated and humanmade paintings, Chaos, Solitons and Fractals, 2023 (170).
〔10〕“将错就错”绘画不雅观念由王华祥在1993年提出并付诸实践。参阅王华祥《素描——王华祥反向传授教化系统》，高档教诲出版社2014年版。
〔11〕王恪松、贾云娣等编《贾又福画语录》(二百七拾八) ，荣宝斋出版社2012年版。
〔12〕Gent, AI can predict the emotions a painting will evoke in us. New Scientist, 2021 (249).
〔13〕Li Gu & Yong Li, Who made the paintings: Artists o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he effects of identity on liking and purchase intention, Frontiers in Psychology, 2022 (8).
〔14〕李陀《重新发明文学——我们正处在文学的“无政府主义”时期》，在深圳“新民说：凝聚时期的力量｜晶报名人演讲周”的演讲，2014年9月26日。
〔15〕刘禾《我们必须重新发明文学》，三联学术通讯，2023年6月15日。
〔16〕[美] 诺姆·乔姆斯基《ChatGPT的虚假承诺》(Noam Chomsky: The False Promise of ChatGPT) ,《纽约时报》，2023年3月8日。
〔17〕Tromble, M. Ask not what AI can do for art... but what art can do for AI, Art nodes, 2020 (26).
蒋文博 高档教诲出版社编审
（本文原载《美术不雅观察》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