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两年前写本科毕业论文比较，韩杰降落重复率的过程轻松不少。他把重复率高的段削发给ChatGPT，提出“改换表述”的哀求，很快得到新的段落。韩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原来为了降重，须要把顺畅的表达改得拗口，乃至捐躯一些专业性表述。”除了降重，ChatGPT还帮他找资料、润色段落，乃至直接写好一些背景信息和文献综述。
据教诲部统计，2023届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规模估量达到1158万人，对绝大多数毕业生来说，毕业论文是其必须面对的一关。但与以往不同的是，ChatGPT类天生式AI产品深度参与到高校学生的学位论文写作中。
2022年11月，OpenAI公司发布了天生式预演习神经网络模型ChatGPT。今年3月，在上海市的一场教诲研讨会上，全国政协委员、上海科技馆馆长倪闽景认为，“ChatGPT把教诲逼到了墙角”。
从上世纪泡在图书馆找文献，到互联网涌现后，用搜索引擎找资料，论文写作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模式。在技能改造主导的论文写作实践中，如何建立起新的规范，乃至改革学位论文制度本身，是教诲系统正面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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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GPT是毕业论文的第二作者”
韩杰硕士学的是经济学专业，他用ChatGPT写毕业论文，更多是一种惯性。在这之前，他已将ChatGPT用于完成平时作业。他先容说，对一些文献综述和背景知识，ChatGPT能帮助他快速总结个中的核心不雅观点，阐明一些繁芜表述。而且，ChatGPT还可以采取一些模型进行问题剖析，比如用SWOT剖析法阐发一家公司。韩杰说，“在表达的逻辑性和严谨性上，比我自己写得还好。”
韩杰的很多同学都用到ChatGPT完成毕业论文。一方面是由于确实方便，ChatGPT不仅可以找出语法缺点，还能对整篇文章的行文提出建议；另一方面，只管全体论文写作韶光长达几个月，但每每，同学们都拖到末了几周写。他说，今年，学院的论文答辩韶光还比操持中提早了10天，他不得不惊悸失措乞助于ChatGPT。
ChatGPT对学位论文的帮助，不仅表示在社会科学和文科领域。就读于某“双一流”高校自动化专业的杨镝利用GPT-4写论文，GPT-4比基于GPT-3.5的ChatGPT能实现更多功能。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先容说，“毕业设计中的大部分代码比较根本，ChatGPT都可以完成”。但对付一些较为繁芜的代码，GPT-4的表现更好。杨镝通过多次提问，可以让GPT-4不断优化和改进代码。此外，GPT-4还具备处理图像内容的能力。
据《中国新闻周刊》调查，北京、上海等多个高校的校内论坛中，存在很多租借ChatGPT账号的帖子，这些帖子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学生注册账号后将其租借给他人利用，另一种是无偿分享给其他同学。
如何利用ChatGPT也是一门学问。韩杰说，如果只是大略提出写作哀求，并不能得到质量比较高的答案。他形容，用ChatGPT天生论文，“要学会驯化”，ChatGPT是一个措辞模型，会在对话中学习。他的诀窍是，先用其他人论文中的案例剖析给ChatGPT学习，然后再给它自己须要剖析的案例，天生的回答就基本可以符合哀求。
在豆瓣“ChatGPT”小组中，许多用户分享了对ChatGPT提问的攻略，这些攻略也被称为“咒语”，有助于向ChatGPT提出好问题。在知乎上，一个对“你在利用ChatGPT进行论文润色时的指令有哪些?”问题的回答收成了1.3万次收藏，答主详细列举了各种提问办法，实现论文写作中的笔墨润色、段落翻译、代码阐明等功能。
当然，ChatGPT并不能替代人类完成论文中的所有事情。北京师范大学教诲学部教诲技能基本理论研究中央副教授张志祯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说，从ChatGPT类产品背后大模型的措辞天生机制看，它是基于已有语料“精髓精辟”出来的概率模型，可以利用过去已有的知识来回答问题，但难以创造全新的内容。这一点决定了，它在论文写作上的浸染是有限的。
北京某“双一流”高校司帐学专业的孙思涵不久条件交了自己的本科毕业论文，她没有用ChatGPT写毕业论文，平时利用ChatGPT也很少。她下半年将去美国一所藤校读经济学硕士。她先容说，她对ChatGPT写出的学术内容不是很满意，以为无法知足自己的哀求，更难以适应未来的学术生活。她担心自己养成了利用ChatGPT写论文的习气后，难以达到学校的哀求。
她更担心的是，对ChatGPT形成依赖后，AI会替代自己的思考。她表示，很多科幻电影里都讲了人类思维被AI操控的故事，“我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韩杰的毕业致谢中，他最早考虑过把ChatGPT写在个中，他以为ChatGPT不仅帮助自己完成了写作，也确实帮自己开阔了眼界，“如果可以，我想把ChatGPT列为自己论文的第二作者”。但理解到毕业论文会被抽检后，韩杰担心利用ChatGPT写论文会被剖断为学术不端，乃至他可能会被撤销学位。他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于是删除了对ChatGPT的致谢。
AI写论文如何监管？
关于ChatGPT类产品的利用，首先面对的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即利用ChatGPT类产品完成学术论文写作，是否属于学术不端，以及是否在论文写作中应禁止利用ChatGPT。
对ChatGPT类产品监管的最大难度，来自技能层面。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态学教授赵斌对《中国新闻周刊》剖析说，论文内容是否是AI写的，尚没有完备有效的检测办法，“这是禁令无法见效的客不雅观缘故原由”。
Turnitin是天下上一款主流的学术不端检测系统，其研发公司iParadigms成立于美国加州。2023年4月，Turnitin软件推出AI检测功能，已被墨尔今年夜学、新南威尔士大学等高校采取。Turnitin可以通过干系技能剖析文本片段，剖断由AI写尴尬刁难象天生的内容占全部文章的比例。但是Turnitin官网也表示，其AI写作检测并不总是准确的。Turnitin首席产品官提示，鉴于AI书写检测中的误报，西席要综合专业履历和对学生的理解进行判断。
目前，境外多所高校已发布了对ChatGPT的禁令。今年年初，喷鼻香港大学向师生发出内部邮件，表明禁止在港大所有教室、作业和评估中利用ChatGPT或其他AI工具。纽约和西雅图的一些公立学校系统也禁止在学校 Wi-Fi 网络环境中和干系设备上利用该工具，以防止作弊。
但是，大陆高校正于ChatGPT类产品的利用监管还处于空缺地带。据《中国新闻周刊》理解，一些结课论文和大作业上，有的高校老师会提出哀求，禁止利用ChatGPT写作。有高校老师称，如果他疑惑某个段落是ChatGPT天生的，他会将该段落输入ChatGPT，让其判断内容是否由AI天生。但这种办法并不可靠。
实际上，在ChatGPT大范围运用到论文写作的背景下，谈论对AI禁用，已不太现实。赵斌认为，大多提出禁用ChatGPT的人，自己没有什么真正体验。赵斌认为， AI在人类大略提问下就能轻松写出的内容，本来就不值得人类亲自撰写，人类也可以节省一些脑力，“比如对付条约书等形式文本是否参考了其他文本或者抄袭了内容，我们并不会过分纠结”。
中国公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央研究员刘海龙在《新凡人统治的来临：ChatGPT与传播研究》一文中，把以ChatGPT为代表的天生式人工智能定义为“新凡人”，认为它们代表着一种知识渊博的认知平庸者。
北京大学教诲学院学习科学实验室实行主任尚俊杰在接管《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ChatGPT涌现后，几分钟就能查找到文献信息，这种技能上的进步避免了大量韶光的摧残浪费蹂躏，现在的学生可以“把韶光用在刀刃上”，投入到更主要的事情中去。厦门大学高档教诲发展研究中央教授王洪才认为，ChatGPT能快速查找大量资料，并以构造化的形式呈现，某种程度上替代了科研助手的事情。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校毕业论文辅导西席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在学生毕业论文的修正过程中，能大致看出来一些笔墨是由ChatGPT天生，“车轱辘话来回说，没有情绪”，而且措辞过于规整，与学生以往的笔墨和其他段落存在明显差异。“但是论文的抽检和答辩事情已经很耗费精力了”，他表示没有过多韶光去处理有关AI写作的问题。
尚俊杰先容说，目前利用技能手段检测，是不得不采取的方法，“但是这并不是办理这一问题的根本之计”。长期来看，还是要构建适应人工智能时期的学术规范、伦理道德和人才培养模式。
张志祯认为，考虑到可行性，与其一刀切禁止，不如让学生以一种被认可的办法，在论文写作中利用ChatGPT类产品。王洪才也表示，学生独自利用ChatGPT或具有盲目性，老师和学生应共同参与，并探索ChatGPT的利用。他表示，论文写作中，ChatGPT类产品起浸染的办法很多。如果整篇论文完备用ChatGPT类产品写就应被禁止，但其他形式的利用，要详细情形详细剖析。
尚俊杰认为，学术研究的目的，是推动社会发展。如果ChatGPT能够做出很好的研究，写出推动社会发展的论文，理论上是好事。但如果在ChatGPT的帮助下，学生完成研究，却没有收成到研究和学术能力，实在不符合对学生培养的期待。
尚俊杰指出，真正要特殊关注的是深层影响，即以ChatGPT为代表的AI可能会对社会各领域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社会对人才的需求也会发生革命性变革，这样就须要高校在专业设置、课程设置、传授教化模式等方面进行相应变革。
ChatGPT的涌现，让人们更强烈意识到，必须要重新思考人才培养的问题。图/视觉中国
毕业论文考察亟待改革
当下，论文的写作办法和毕业论文考察机制，也是搜索引擎时期发展后的产物。
王洪才先容说，目前本科毕业论文对重复率有着严格限定，在查重率上有硬性指标，这实在是为了杜绝大略的抄袭，“高等的抄袭也没办法创造”。他认为，本科生知识积累和能力水平有限，精力也很难全部投入到毕业论文中，以是通过毕业论文的写作，对提升本科生能力的帮助并不显著。
2020年9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诲部发文称，论文重复率检测是检讨学术不端行为的赞助手段，不得以重复率检测结果代替对学术水平和学术规范性的把关。
王洪才认为，论文的格式修正和重复率降落，是一种低水平上的哀求。张志祯建议，既然有了ChatGPT类产品这样的写作助手，对论文考察的形式、规范等应进一步提高哀求。
尚俊杰表示，ChatGPT涌现之前，学术人才培养模式的变革一贯都被教诲界谈论，AI等新技能对付人才培养的影响也一贯在谈论，而ChatGPT的涌现，相称于来了一个更剧烈的风暴，让大家更强烈意识到，必须要重新思考人才培养的问题。
尚俊杰认为，关于大学生的毕业论文究竟该怎么哀求，毕业论文到底有没有代价，确实须要思考。“如果学生无志于进一步的学术深造，却给他非常严格的学术规范，是不合理的”。在高档教诲遍及化之后，该当让学生在多元化的轨道上发展，详细到论文规范上，须要“分门别类，根据不同学段和专业，重新思考论文应如何考察”。
王洪才先容，目前的论文考察制度是精英化教诲时期设立的，从趋势上看，高档教诲已从精英化走向大众化、遍及化。当前的论文评审机制已掉队于时期哀求。在他看来，对付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学生，该当设立不同的考察模式，但是“我们的考察制度还是按传统考察办法来进行”。
2004年，时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诲研究中央教授项贤明就在《我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诲制度改革摭议》中提出，建议制订和颁布《学位法》，确立学位制度的独立性，明确各种学位分类体系，以及完善学位付与审核制度。
王洪才建议，在ChatGPT的帮助下，学生培养应越来越应走向个性化。他认为，在论文的写作过程中，学生必须要学会办理实践问题。
尚俊杰认为，对付本科阶段而言，“须要有一个阶段性成果”，但是这一成果的形式是论文还是实践导向的设计成果，可以根据不同专业的特点来重新思考。他以教诲技能专业为例，本科生开拓一款大略的教诲游戏软件，也是对本科学习阶段的一个主要考验。事实上，海内一些高校部分专业在本科毕业考察中，许可学生通过实践作品替代毕业论文。
王洪才表示，对硕士阶段而言，专业型硕士该是专业性和运用型的，其办理实际问题的成果该当被认可。他认为，问题在于目前，高校不少西席接管的是传统的学术性演习，对运用型实践领域缺少理解，“而且在不同类型硕士的论文考察分解上也没有做到位”。此外，目前的毕业论文考察还有重视论文本身、轻答辩的征象。张志祯表示，未来可以增加口头申报请示、现场提问与回答的评分占比。
赵斌也是一位B站上有着近20万粉丝的up主。他的B站账号上，有一个“尝鲜ChatGPT”的合集，揭橥了一系列对付ChatGPT利用心得和意见的视频。
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本学期初，他创建了一个名为“生态学 | 向AI提出好问题”的微信群，学生们在教室上就可以让AI回答问题。
赵斌不雅观察到，很多海内学生欠缺“提问题的能力”，这与过往的传授教化过程有关，“学生们只是回答问题”。现在面对ChatGPT，“哀求学生提问题，磨炼了其缺少的能力” ，赵斌说。王洪才认为，传统教诲模式下，学校追求以最快速率向学生传授最前沿知识，却缺少对探索能力的培养。实在这一问题是非常大的，“不仅要传授给学生知识，还要见告学生的知识是怎么来的”。
今年4月，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机器人及未来教诲项目主任、里兰教诲联合创始人蒋里曾预测，未来一个人的能力会被分成两种，一种是不在任何AI工具帮助下的能力，另一种是AI加持条件下的能力，这是现在的AI时期最为主要的能力。
一学期课程结束后，“培养了问题思维、拓宽了思考角度”是赵斌的学生给出的最多的反馈。赵斌表示，人类面临的未知问题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问题，这种问题可以通过搜索引擎得到答案；第二类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问题，可以在与ChatGPT的对话互动中领悟到。他说，“第二类问题才是真正具有创意的问题。”
（文中韩杰、杨镝、孙思涵为化名）
发于2023.7.17总第1100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第一届用AI写论文的学生毕业了
作者：孙厚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