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序
四十年前,我们扛着行李“上山下乡”,如今已是两鬓斑白。回顾以往,那是一段人生难忘的宝贵历练;那是一场耐人寻味的人生体验;那是一场亘古未有的文化迁徙;那是一场风雨人间的磨练。我们亲近过江河大地;我们享受过亲情友情;我们抚摸过地球的体温。我们这一代,本就没把多少奢求留给自己!
那是无悔的岁月,无悔的青春!
胡家姨妈
春寒料峭 ,乍暖回寒, 又是一年一度插秧季。 我挑秧不多 ,工分八分。 湿滑的田埂上溜溜嗤嗤, 从太阳爬起到落土 ,已是晚工时 ,累得腰弓背驮 ,照例热饭伴着冷菜胡乱一餐 , 便瘫软在大略单纯的木板床上, 听春雨敲打瓦楞, 想起胡家姨妈那碗放了生姜的温开水, 心里还是暖暖的。 有些想家......
插 秧
清明过后,就要赶插秧了。插秧首先是扯秧。扯秧便是把秧田里的稻秧拔出来,然后将根部的泥土洗干净,再用干稻草系缚。拔秧不分男女老少,都可拔,就看谁拔得快,系缚得整洁。插秧则是讲究手脚机动,要看谁插得端正插得直,行距间距都要规整。插秧是倒退着今后插,干这活绝对要方向感强,我们队的妇女同道根本就不用牵索打线,才下田一下子,就有那履历丰富的大嫂姨妈们“噗嗤、噗嗤”地一溜烟往退却撤退,一垄田立马就上了岸,我却还在田的中心。我手脚笨拙,会时时时的被关在插好的秧里面。就有那年轻的小媳妇,上岸后指着我“咯咯”的笑,看我怎么走出去,出去时是不许踩坏秧苗的。不大的一块田插下来,虽说立春后景象还有些寒凉,但我们各个都早已是汗如雨下,裤裆都没有一根干纱了。风吹过来,布贴在屁股上,刺凉刺凉的。燕飞过期,直起腰,看一看前面那一垅垅秧苗在东风吹佛下波浪般翻滚着,腰就不那么痛了。
耕 田
那年代 ,都是种双季稻。 夏季双抢特赶, 队里虽是人手紧张, 出工中途 照例还是有个一袋烟安歇时 , 便趁机央求学种田,就有老乡 提着装鳝鱼的洋捕篓 ,手把手教我。 这活绝不好弄, 不是耕深了便是耕浅了, 还有些怕牛, 心里总是慌 ,就怎么也学不会, 水牛也被整的 呼呼喘粗气 。队长见了说 算了算了, 街上的伢儿 不是干这个的料 。心想完了, 怕是又会 把我踹到妇女组, 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一天八分工 恐怕又要打折 。
车 水
三妹子 是才嫁到我们队不久的媳妇, 每次车水我都争取站到她阁下, 她说喜好听街巴佬(城里人)讲口语 ,我就乐得
割 稻
到了每年的“双抢”时令,割稻便是头等大事。
农历六月三伏天,是湘西北屯子最忙的时候。头等劳力便是打稻谷,这是一种技能活也是一种体力活。那时候都是踩打谷机,前面几个妇女割稻子,紧随着两人抱稻给后面通报稻穗,后面两个男劳力使劲踩踏半机器化的打谷机,手握稻穗高下翻滚着脱粒,这样相互合营着,也算是一条龙事情线了。我每每被安排在通报稻穗的事情线上,一双脚来回在泥田里抽拔着,只一袋烟的功夫,便酸痛瘫软了,可那“嗷嗷”轰叫的打谷机却不可能有停下来的意思。汗水超越眉毛刺入眼睛,火辣辣的痛。泪水涌出来,满眼看到的都是割稻的大嫂和踩打谷机的大叔在匆忙地四处穿梭。 白晃晃的太阳光打在手臂上,刀刮般刺痛。趁机往泥浆水里浸一下,会好受一些。我知道,这些缓休的动作不能太多,由于脚踩的机子根本就没有停。
收工之后
太阳沉到西边去后,我们胡乱洗了把脸,便邀约来到场坪,开始了每天的器乐大合奏。
屯子伢子的笛子一样平常都吹得很好,不知是否和平时牧牛有关。昌进伢子的一曲《扬鞭催马运粮忙》当年觉得和收音机里放的差不多。那音乐声能在各家的屋檐上打好多个转转,直到擦黑的炊烟把它带到星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摘 丝 瓜
刚插队那会儿,我们几个知青都借住在一个花名叫“珍婆”的大哥家里。刚开始是住在他家的堂屋里,队长请人给搭了几张大略单纯的床。说是床,实在便是两条长板凳上放一张综绷架,这便是床了。“珍婆”这名字听起来彷佛很女性,实在很男人,他什么农活都会,是队里数一数二的壮劳力,人也很善良,对我们大家都很好。刚过门不久的媳妇也俊秀贤惠,每天晚上都会到我们堂屋来听我们扯街街上(城里)的口语,手里还是不闲着,那“躺底”(鞋垫)纳得真叫个乖致。
后来,小伙伴们有的当兵,有的被招工,都一个个陆陆续续的走了,末了就剩下我一人。堂屋是不能住了,有点大,我就住到了偏屋。偏屋老鼠多,特殊是一到春天发情期就更加生动,它们谈情说爱时,就在我的枕头边溜来逛去,切实其实就忽略我的存在。我怕万一有某个鼠大哥失落恋了来咬我耳朵,刚开始还战斗几个回合,久了,我们都相互妥协,也就相安无事了。
夜夜我在“悉悉索索”里入眠,又在“嘘嘘”的早工哨声中醒来。
月 夜
夜幕降临。擦黑的秋风把一些树叶吹走,又把一些树叶带回来,于是便就在原地旋转。耕牛入栏的时候,烟柱似的沙蚊子一柱柱的在人头顶旋转,随着人走,天逐渐黑了。 笼在黑夜中的村落庄被星星点点的石油灯把一幢幢木瓦屋点亮的时候,会有碎片般的剪影在窗棂上晃动。 月色朦胧。大多的鸟儿都已归巢,只有那少数不安分的,会时时时的凄凄的叫上一两声,从队屋的那颗大树上抑或从哪家屋后的菜园子里飘过来,声音里充满了孤单、忧怨,让民气里瑟瑟的。 我插队屯子已有好几年了,已然熟习了村落庄的夜。有玉轮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孤独的在野外间转悠,四周影影绰绰,不知从哪里偶尔会发出一两声田鸡和蛐蛐的啾鸣,更显出夜的寂寥。 大概,夜,已怠倦了,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工地宣扬队
到了每年的冬天,照例都要冬修水利,我们地处丘陵区,便是在山脚下围山挖条水渠,拦洪疏水。
我们文艺宣扬队的任务是每天到全县各个公社的修渠工地,把毛泽东思想和“天算夜寒,人大干,麻风小雨当好天!
”的革命斗志宣扬贯彻下去,鼓舞士气,使之“与天斗其乐无穷”。
冬天寒冷,工地上却是热火朝天,挑堤的人往来如梭,一片繁忙景象。一辆破旧的卡车,把我们十多个人拉到工地,选个稍高一点的地坪,也不用呼唤,只把宣扬队的队旗一插,锣鼓家什一响,再通过高音喇叭一放出去,就算是开场了。那工地劳动的社员们一听到熟习的鼓点和领队的一声哨子,便嘻嘻哈哈的围拢过来,随便席地一坐,男的取出烟丝与自家伢子不要了的书本子页卷喇叭筒烟抽;女的便从土布包里抽出鞋垫纳了起来,边看戏手里还边不闲着。
虽然每个节目都演了不下上百遍,但每次我们还是卖力地演着。已是太阳偏西的时辰,一阵阵衔着冰棱子的风吹过来,把我们近乎叫嚣的演唱声送出去好远好远。
公社话务员
大大的眼睛 ,粗黑发亮的独辫子 ,温暖迷人的浅笑,这已然让我神魂颠倒。用无数个永夜编织出的毛衣,温暖了我一个又一个冬的寒冷。
永久记得,随县文艺宣扬队下工地演出,夜宿公社招待所,静夜里,电话那头,有如天籁般的柔美声音,梦幻般伴我彻夜无眠。
偶遇温顺俊秀的公社话务员,或许,我的青春霍尔蒙,由此而萌动,终生难以忘怀……
远 方
一九七九年的那个初冬,是我插队的第五年,也是我离开屯子前的末了一个冬天。
记得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每当夕阳西下,炊烟陆续从四面升起,在通往邻队机耕路的那颗大树下,总见一位老人,就坐在树荫的长板凳上,凝望着路的远方。听说他老伴从前过世,唯一的儿子也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光阴荣了。
远了望去,那孤寂的身影被余辉拉得好长好长,彷佛每天都是这样,直到又一个冬日的太阳,带走逐步暗淡下去的远方。
送 别
听说我考上了城里的一家工艺美术厂,乡亲们都为我高兴。
大队的泥巴路坑坑洼洼不太好走,“珍婆”的老父亲却执意要送我到镇上搭车回城里。虽说一起无语,但心里却总是感到梗得慌,上车时眼睛终于模糊起来。
再见了,我的乡亲!
再见了,这片留下我汗水的地皮!
再见了,我的知青年华 !
结 语
岁月如同一条千回百转的长河,时而婉转,时而激越。知青生活便是我们青春期那一朵永不凋落的浪花,镶嵌在了我们生命的长河之中;它又像我们人生的一部戏,那是我们粉嫩出演的一幕,虽然编剧不是我们,但导演兼演员却是我们自己。
无论青春有悔无悔,当我们洗尽铅华,在晚霞中回味过往,那鲜活的一幕幕却仍旧激荡在我们心怀。